王牧青

【宁羞/水蓝】岂曰无衣






全禁/he/两对戏份基本1:1/全文2w4+长











故事开始在深城一个平凡的下午。


闷热的午后蝉鸣拖着扰人的高腔,高振宁暴躁的走到窗边咔嚓把窗推上去对着窗外大喊:“天天叫叫叫,叫魂呢!!!”


这湿热让人无由来的烦躁,于北方人来说,更难以忍受,高振宁这条命都是空调给的。


宋义进拿钥匙开门,却发现客厅里有人,一看是高振宁,说:“做饭阿姨今天不来了,晚上有新队员来,校长请客。”


高振宁挠挠头说:“那中午咋整啊,点外卖啊?”


“我买了点拌菜,冰箱里还有饼和饭,你去热一热吧。”


两个人就活着在茶几旁边开吃,高振宁问:“王柳羿呢?”


“喻文波病了,买药去了。”


“不是,喻文波病了他自己咋不去呢?多大的人了,马上快17了都……”


“你不是不知道,他情绪一直不好。”


宋义进也叹了口气:“不能上场,在基地里待着,又生病了。”


高振宁摇摇头。“害,谁不得来这么一回,适应就好了,他不马上能上了吗?”


“这样说简单,但是毕竟还有一年,今年的德杯错过了。”


提起德杯,高振宁说:“新队员上德杯吗?上的话现在才来训练是不是晚了点啊。”


“德杯只是替补,不必须的话不上的,可以训练。”


“他是真挺强的,以前韩服第一锐雯豹女啊,不知道啥样。”


高振宁吃了一口菜,含糊不清的说:“你在韩国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来中国太早了,他是很晚的后辈。”


高振宁点点头,一边咬饼一边吃菜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急促的拍门声,差点没给高振宁噎死过去。


高振宁好容易吧这口气捋顺了,站起来去开门,喻文波直接推开他大步流星冲进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王柳羿一脸无奈的跟在后边。


“咋了?喻文波这崽种又犯病了?”


高振宁看了看王柳羿手里的药。“不是他咋回事啊?上不了场他就跟你置气?”


“他他妈是人吗?”高振宁说着就要去敲喻文波的门,王柳羿制止了他,说:“他刚知道他上不了联赛是被人举报的……”


“那也不能……”


“年龄不够就是不可以上场,这规定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没办法啊……”


王柳羿说:“练了几个月被通知不能首发,这比输了还难受。”


“王柳羿你闭嘴!!”从房间里传出来喻文波的喊声,还带着感冒的沙哑,王柳羿摇摇头提着药进屋,高振宁在外边跟他对着喊:“喻文波你给我注意点!”


然后摇摇头接着坐下吃菜。宋义进抬抬下巴指了指喻文波的屋子,问:“没事吗?”


“小孩吵架。一天天的没事找事,就给他抓去青训两天就好了。”


高振宁端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无非就是少年天才突然遭遇挫折的情节,等过两天你看他不跟脱缰的哈士奇似的……”


高振宁还真说对了,都没用两天,午饭吃完退烧恢复活力的喻文波又开始蓝哥前蓝哥后,高振宁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他俩二人转。


“咋了?刚才没想起来这是你蓝哥?小瘪犊子扔门扔的挺凶啊?”


“高振宁你个弟弟不会说话闭嘴嗷!”喻文波鼻子还有点堵,奶凶奶凶的对高振宁比了个中指,跟老干部喝茶似的吸溜了一口感冒冲剂,被烫的直哈气。


高振宁拍着膝盖打节拍,人生真是寂寞如雪。还没一会,走廊里一阵喧闹,宋义进先推门进来,后面是推着个大行李箱的领队,最后是个高高瘦瘦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


领队一嗓子:“新人来了昂!赶紧欢迎!”


高振宁就第一个走上去帮着拖行李箱,毕竟也是他未来室友,青年说:“谢谢,你好。”


能很明显的看出他的局促不安,借着摆弄头发和推眼镜掩饰自己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抿着嘴对所有人不停点头。高振宁一想也对,毕竟怎么说也就18岁,语言又不通,第一次见面紧张是正常的。


本着给新队友留下好印象的目的,高振宁很耐心的带着他参观了房间和训练室,然后他发现新人的中文水平实在堪忧,除了“谢谢你好”,就是“好的对不起”。


高振宁寻思着自己的英文都还会点“古德耐”、“好嘛吃”之类的,这新队友到好,一问三不知,连名字的中文怎么念都不知道。


没办法,高振宁只能叫他“the shy”,这发音可难为死这个一口大碴子味的东北人了,他发“则”这个音十回有九回在咬舌头的边缘疯狂试探,再连上“晒”,要不是这二十年来良好的礼貌教育,高振宁都打算直接叫他“喂”了。


高振宁是个多么聪明反应快的人,两个音节不好叫,叫一个不就完了吗?于是他决定省略前边那个读音,可单纯叫“晒”好像又过于单薄,于是就顺嘴加了个“哥”。


第一次叫“筛哥”的时候好像把青年吓了一跳,毕竟在韩国“哥”可是敬语,高振宁比他大,怎么可以这么叫。


可高振宁这种自我中心的人管他怎么局促不安,天天“筛哥”、“筛哥”挂在嘴上,再加上宋义进解释了中国的“哥”只是个表示亲密的称呼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从此以后高振宁就觉得逗姜承録真有意思。这个人必定先惊恐的看他一眼,再去推眼镜,局促的抿着嘴左顾右盼,像只受惊的兔子。实在给他逼急了,就用韩语去喊“义进哥”,可结果宋义进怎么来的怎么被高振宁送走,次数多了,姜承録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了。


不过高振宁耐心也是真的。姜承録拆行李箱,高振宁就开始鼓捣床底柜给他腾位置,两个人一边收拾一边鸡同鸭讲,姜承録上去铺床高振宁就给他递东西,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姜承録嘴里的名词指的是哪个,他行李箱顺着一个一个指过去,“这个?这个吗?”。


直到听到一声:“nei”,带点鼻音,高振宁就给他拿过去,他递一个粉红色的屁桃耳机的时候青年不好意思的笑了,高振宁也跟着笑。


马上快到晚饭时间,喻文波在外边拍门:“高振宁!点菜了!你俩跟里边干啥呢!”


王柳羿站他身后低头玩手机,喻文波一回身差点给他撞出去。“干啥啊蓝哥,你看校长发的菜单了没?”


“正在看。”王柳羿划手机屏幕。“杰克你把药带着,不然吃完了等回来都半夜了。”


喻文波撇撇嘴,走过去拿药,走到一半想起来回头说:“蓝哥你赶紧把高振宁弄出来,别等要走了又开始挑鞋挑半个小时。”


王柳羿刚想敲门,高振宁一胳膊给门推开差点给瘦弱的辅助拍墙上去,姜承録跟在后边笑,腼腆的不得了。


宋义进又从外面开门,对里面的人挥手。


“快点,车来了。”


几个人兵荒马乱的往外走,高振宁靠在门边提鞋,左脚白鞋红鞋带,右脚黑鞋荧光绿鞋带,姜承録皱着眉看着他穿,从他满脸的纠结大概就能看出高振宁这种穿法对他审美的摧残。


“你干啥呢,干啥呢!”宋义进把下路组送出去,小孩和西皇早坐上车了,一转头高振宁还在穿鞋,还把新人严严实实的堵在里边。


“哥你看我这咋样,要不也换个红的?”高振宁忘我的沉浸在自己的服化道世界里,宋义进一伸手把姜承録拽出来,说:“可以,很好,没问题。”


送上礼貌三连之后,拽着姜承録回头说:“你继续配,待会从黄浦江游过去吧。”


高振宁着急忙慌的追上去。


“干啥呢,撒开,这我室友。”


高振宁仗着自己的身高直接横冲直撞从宋义进手上截胡,手搭上姜承録的肩。姜承録转过头对他点点头,宋义进在旁边说:“承録啊,你吃辣吗?”


“吃。”


“刚才点了几道会辣的菜,以后你跟我一起点外卖,你室友这位不吃辣呢。”


“好的,哥。”


“你俩叽里呱啦说啥呢?”


“说你不吃辣。”


高振宁一晃脑袋,不吃辣有啥丢人的。


可他没想到这害羞内向的人这么能吃辣,当时他就应该感觉到这人的内心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可惜高振宁埋头扒饭,全世界就剩他和满桌子菜,喻文波要和他抢里脊都被他一筷子拍到一边,自然也没看见姜承録面不改色吃掉满是辣椒的水煮肉。


姜承録对着宋义进比了一个大拇指,宋义进笑眯眯的点点头。


我就看你俩谁能把谁训练出来,宋义进想。没看喻文波给王柳羿夹菜已经成本能了吗?


“蓝哥,你是属兔子啊,光吃草,牛舌吃不吃?”


王柳羿白净的小脸都皱成包子了,就差把嫌弃俩字写在脸上。


“你能不能挑点人类可以吃的东西?”


喻文波满脸不耐烦的给他加了一块排骨,暴躁的扔在他盘子上说:“爷给你夹菜还挑三挑四的!”


王柳羿笑了笑说:“那你别夹啊,你吃自己的。杰克,多吃点才能长高高哦。”


“不是,宝蓝z你怎么回事。”喻文波一摔筷子,眼看他又要伸手,王柳羿伸出胳膊夹那块排骨吃。


“好好好吃了吃了。”


这边宋义进已经和高振宁为了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快打起来了,小西出去恰完烟刚回来,宋义进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举起杯子。


碰完杯,姜承録又给校长敬了一杯酒。


一顿饭吃的一群人差点塞不进车,宝蓝提议提前下车去江边走一走。


五月份的黄浦江边还是有些凉风的,姜承録跟在最后,一眨不眨的看着飘着金黄色光的江面。


这时高振宁的记忆里还没有姜承録这个人,他对那天印象最深的就是黄浦江那凉快舒适的不可思议的风,这是他在整个夏天最舒爽的一天,从那天以后他才深深认识到空调不是万能的。


这座能让千万人流连忘返的城市,自然有她的美丽之处。从那天开始算,高振宁才正式成为她怀抱里的孩子,而不是一个过客。


姜承録却提早了太多融入这里,他的细腻温柔占了一半功劳,另一半的功臣就是高振宁,于其他队友来说,这人是不同的。







马上德杯,姜承録跟队训练,不过他和喻文波两个人确定第一场替补,姜承録好歹后面还有点机会上,喻文波是彻底没戏。


这天王柳羿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快11点钟,回来时看见客厅灯还亮着,他以为是宋义进,他们的队长是出了名的努力,rank到凌晨也是常有的。


但结果发现喻文波位置上的屏幕亮着,他整个人蜷在椅子里,对着屏幕发呆。


喻文波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把头从两个椅子之间探出来,问:“蓝哥你上哪去了?”


“和以前俱乐部的合同有些事,去办证明了。”


王柳羿看着电脑屏幕的冷光给喻文波的眉眼镀上一层冷色,在眉骨向下划,到了眼角,全是上挑的锋利。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不睡啊,在这干嘛?”


“没啥。”喻文波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王柳羿看见他乱糟糟的桌子上摆着杯冷了的药。


“杰克你怎么不喝药?”王柳羿皱着眉走过去,把杯子往自己方向倒了一下,看了看里面剩余的药,喻文波这是一口没喝。


“苦的一批,喝啥。我都快好了。”


喻文波偏过头去摆弄键盘,电脑屏幕上是排位失败的结算界面,他的卡莎0-3-6,评分7.1,数据很不好看。


“喻文波你能不能行了。你别闹行吗?”王柳羿就算是生气,语气也还是软软的,对平常人都没一点威慑力,更何况喻文波这崽种。


“不是,我怎么闹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你别管。”喻文波不耐烦的把椅子转过去。


“我不管?”


王柳羿显然也生气了。


“你现在是年龄不够而已,你这样下去等你年龄够了你看看你这卡莎的水平能不能首发。”


“我怎么那么闲要管你。”


王柳羿说完拎着东西就要走,一把被喻文波拽住。


“别,蓝哥我错了!我喝还不行吗?你再去给我泡一杯呗?”喻文波有点焦急的说。


“你知道我一玩游戏就忘了,等玩完了冷了更苦了我真喝不下去……”


“好了好了我喝了。”喻文波端起那杯子刚要喝,又被王柳羿抢走。


“冷了没用了。”


转过去的王柳羿感觉眼眶发酸。


他宁可喻文波别改。


宁可他别变成大人的样子,这辈子别学会妥协,出鞘无悔,永远锋利。


可这世界不同意,每个人都要被磋磨的失去这点年少的锐气,被不得志的生活慢慢磨平棱角。


喻文波原本坚硬的是花果山上的顽石,暴雨惊雷撼不动,冰霜风雪不能移,可他不是孙悟空,这一难就快要了他的命,就算是那只石猴,走过九九八十一难后,也从齐天大圣变成了斗战胜佛。


他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不给我想要的我就不喝药,他得学着像个成年人一样,面对仍然还没有希望的明天,也得照顾好身体,去背负责任。


当他们意识到活着不再是只为了自己时,就真的长大了。


王柳羿对这样的喻文波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有时期盼且等待着喻文波长大,可真到了这一天,又舍不得了。


他们年少相识,本来应该携手并肩共同进退,可王柳羿先走了,喻文波还在原地挣扎。


原本喻文波才是走在前面的那个,15岁国服王者,峡谷第一德莱文,用什么形容天才的词汇形容他都不为过。可这也是天才要付出的代价,他的锋利让他必须付出更多代价才能成长,此时的境遇但凡不是喻文波,不是这把寒光凛冽锋芒激荡的好剑,都不会这样痛苦。


王柳羿给他倒热水,被蒸汽熏的想流泪,在这个夏夜的晚上,黄浦江边仍有微风,屋子里凉的倒退几个月份,黑暗一遮,分不清冬夏。


喻文波结果杯子吹了吹刚想喝,抬眼就看见王柳羿红了的眼眶,他慌张的放下杯,顾不得被溅出来的水滴烫到的手指,就去拽王柳羿的衣角。


“怎么了?蓝哥?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别……”


喻文波暴躁的打了一下椅子扶手,然后又颓丧的挠了挠头。“你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我这个嘴也管不住……”


王柳羿吸了吸鼻子,说:“你就那么想上?一年都等不了?”


“别说一年了……”喻文波把椅子转回向电脑屏幕,有点疲倦的说:“一天我都快等不了了。”


“你明白吗蓝哥,我现在一个小时都不想等。我知道挺多人在等我,我也在等我自己,但是我他妈现在就像个废物一样……”


“我再这样我真上不了了,我真在想还能不能打了……”


喻文波的确是个崽种,王柳羿原本都快收回去的泪又要被逼出来,他想安慰他别着急,可又没有立场,他是首发辅助,他的ADC却不是喻文波。他还想说会等他,可喻文波他要的不是别人施舍一样的等待,也不能说出口。


喻文波要的是什么,王柳羿知道。他要的是配得上他天分的荣耀,真正抵挡得住他剑光的对手。他总跟王柳羿讲打职业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可王柳羿就从他眼里看见了那万千的金雨,这披荆斩棘的剑从出鞘开始就从没想过妥协给那二流的决斗,他剑光所向,必为巅峰。


可这深谷之下太黑,太冷,再坚硬的寒铁都要被锈蚀,王柳羿不顾一切跳下来想救他,可这兵器原本就不能被拯救,也不屑被拯救,没有那一瞬璀璨的光华,就死在这,无声息的消亡在这,死不受虚禄加身。


现在怎么劝说,都是要他放下一点这骄傲向现实妥协,王柳羿不知道这痛是不是真的能让喻文波长大,他只知道这磋磨拖延,这一点一点的消磨快杀死他自己了。


“你不能等等吗?”王柳羿说,他那一心劝慰的话,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都劝不住他,所以他只能要求、要挟一样的说:“不能等我吗杰克?你就等不了吗?”


“蓝哥,你要是我,你能等吗?”喻文波看着杯子里水面的倒影,然后抬眼问他。


王柳羿站着,从上向下看喻文波的眉眼,这起伏的棱角割伤他的眼,他目光走过十万大山,一到那眼睛,那盛满江湖夜雨的眼,满腔侠气的神,都不必向下再看,也认了,什么都认了。


“能。怎么不能?”


我何止是会等,你这剑光把我剥皮削骨、穿心透肺、摄魂夺魄,这一眼看过来,这带着一衣寒江的目光留一秒,我就什么都认了。


喻文波笑了,那眼睛弯起来,粘上的血都成了桃花,在这黑夜里既孤独又暧昧,他说:“那我也等你。”


“不对,应该是你等等我,等哥带你飞。”


王柳羿对着他那一秒阴晴的脸也没忍住笑了出来,江上吹过的风铺路,这黑暗的房间里的这点微光全汇聚在这里了,给他们眼神照亮。


这一颦一笑都是年少最纯粹的欢喜,以后再有多少暗香流转的暧昧、千万里的情人海,都不及这夜半分,不能及对方的万分之一。







真正开始备战德杯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他们迎来了第一场训练赛。


而这次参加的是姜承録,为了让他尽快适应比赛的节奏,也为了检测他真正的实力,姜承録作为上单参与了这场比赛,作为高振宁的队友。


高振宁原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人嘛,到了游戏里还不都是一样,你换任你换,只要我节奏好管你上路是谁。


高振宁实际上是个自信到有点自负的人,所以即使他对the shy在韩服的赫赫威名早有耳闻,真正成为队友之后,心态也没有太大改变。


况且这个小姜实在和他印象当中的the shy相差有点大,旁边青年跟弹钢琴一样标准优雅的姿势让高振宁真的怀疑他该不会没去过网吧吧?


为什么?你看看旁边液体一样瘫在电竞椅里的喻文波就知道了。喻文波瘫在王柳羿身后看他玩,宋义进有些奇怪,平常他们训练赛喻文波打不了都是在房间里自闭排位吗?今天怎么了?


还有宝蓝笑的这个灿烂,而另一边两个人一中一韩也能聊起来,宋义进在这个氛围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训练赛正式开始还没五分钟,高振宁和姜承録就在野区相遇了。


两人在石头人坑相遇,面面相觑。如果说一个人游戏生涯中最尴尬的几大瞬间,偷野被打野当场抓获绝对可以排进前三。


高振宁是真愣了,他从打野以来从来只有他偷别人野的份,谁成想自己家后院起火,光天化日遭了贼了,他的英雄就那么停在那了,似乎在说:“我那么大一个石头人呢?嘎嘣脆的那种,刚刚还在这的呢?”


姜承録用鼠标原地点了几下,显得有些焦躁,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偷偷沿着旁边草丛溜走了。然后像憋着一股劲一样对着对面上单就是两拳,对面上单也一脸懵逼,被揍的莫名其妙,刚想反揍回去,兵线又不允许,只能憋屈的往后退。


一来二去等高振宁再往上路望一眼的时候就发现对面上单被压在塔下狼狈的跑圈,再一回头,呦呵,对面打野过来抓人,当我是空气?


这会他没工夫计较什么石头人了,两人一顿乱拳对面一死一伤,高振宁不由得对姜承録另眼相看,这操作可以啊,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高振宁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羞涩内向的、说一句话能紧张两分钟的青年揪着对面上单一顿揍,打野过来帮忙又被他撵的满地乱窜,十五分钟一过,ADC上去一起三打二被锤的满头包,龙坑团战四开五如入无人之境,拿了个双杀之后还追着对面残血的辅助不放,越过二塔冲进高地一换一才算完事。


高振宁咽了咽口水,又用余光看了看坐在他旁边坐的笔直的青年,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算是瞎了眼,算我高振宁有眼不识泰山,从此以后对面野区我的家,我的野区你来刷,不就养爹吗?我高振宁这样的大丈夫,谁还不懂个能屈能伸了?


从那天开始,姜承録全是刷新了高振宁对于这个游戏的认识。一对一单吃家常便饭,一对二有双招必杀一个,一对三你敢抓我敢死报仇两分钟都算晚,一开四一开五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以往负责带起全队团战节奏的高振宁突然发现自己手慢一点连个人头都莫得了。


这天比赛打完,高振宁盯着姜承録盯了整整三分钟。打职业这么长时间,操作怪他见过,意识流也遇到过,靠天赋吃饭的旁边就坐着个头大的,靠努力的队长也就在他另一边,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从来没有一个,让高振宁这么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抓心挠肺的强烈好奇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从那场比赛结束,高振宁就像只长出了尾巴的狗子天天围着姜承録转,似乎这样就能破解这个人强大的秘密。


姜承録被他的殷勤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去问他的义进哥,宋义进也只说你就当他对外国友人额外热情,是个乐于助人的热情青年。


姜承録这么想着,也就突然发现自己完全被摸清了规律,一伸手就是一杯水,再伸手就是耳机,稍微往后一靠就有人给他调椅背,再一起身键盘就被拖出来。


不说动机,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在这种热情的“帮助”下,比预想更快的融入了这个集体。等到德杯开赛时,他已经和成员闹作一团了。


而队长宋义进只感觉到更加心累,总感觉自己的队员有哪里不对,他的小可爱宝蓝和左膀右臂高振宁全都开始奇奇怪怪,他一开始实在不明白这种氛围是什么。


直到有天他在采访时,遇到了一位女主播,叫小钰。







德杯开赛在非常炎热的一天,宁王作为首发打野第一次登上赛场,表现可圈可点。


比赛结束后,高振宁刚下台,就看见黑框眼镜的青年等在后台,有点畏缩的站在那,高振宁走过去问:“怎么了?站这干啥?”


“厉害。”姜承録跟他说了一句中文,有点含糊不清,高振宁愣了一下,站这半天就为了给我说一句中文?


虽然他厉害这事不用说,但高振宁还是很开心,他伸手去摸了摸青年的头发,姜承録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想去抓他的手,抬到一半,又改为去拍他的背。


姜承録笑起来眼睛眯成线,高振宁搂着他的肩往车上走,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赛场上的事,姜承録一句听不懂,边听还边点头。


刚回车上就听喻文波在那吹他蓝哥,摇头晃脑张牙舞爪。高振宁也不知道王柳羿给喻文波吃了什么药,前几天还满身黑气郁郁不得志的,这几天这只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活泛了起来,可能这就是年轻吧。


刚回酒店,领队就来敲门,通知高振宁后天姜承録可能会有比赛,要他好好准备。高振宁挠了挠头,这事你去跟宋义进说让他给翻译啊,自己那外语水平怎么讲的明白。


他掏出手机随便找了个翻译器,把领队说的事情打上去,然后刚洗完澡的姜承録出来,就看见高振宁举着个屏幕对他挥手,他走过去,上面一串不太通顺的韩文。


姜承録笑着打了高振宁肩膀一拳,让他不要开玩笑。duke来lpl时间也不长,状态很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轮到他这个替补。


“真的!真——的——懂吗?”


姜承録确实不懂,不过看高振宁那严肃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没在开玩笑。


“什么啊!我吗?”姜承録念叨着韩文。“不可能的吧,不是说要替补到春季赛吗?怎么回事啊?”


“我没有好好准备啊。”姜承録挠了挠头,有点着急。高振宁看他跟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嘴里念念叨叨一堆韩文。


姜承録也时仗着高振宁听不懂,边收拾东西边自言自语。


“如果表现不好的话,不是再没有机会了吗?这种事怎么不能早一点说啊……真是……”


高振宁就听懂了他最后的“阿以西”,宋义进每次吃到花椒都会带着无比嫌弃的表情喊出来。姜承録低头叠换洗的衣服,还偷偷转头看高振宁的表情。


要是表现不好的话不是成不了他的队友了吗?


越想越气,姜承録越叠越烦,面无表情把最后几件衣服团吧团吧卷在一起,满身杀气的走到卫生间扔进洗衣机,又面无表情的走回来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双手撑着膝盖,抿着嘴坐在那生闷气。


还真是个小孩,高振宁看着他一连串幼稚的动作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难过。


正因为他们训练了很久,高振宁才知道姜承録有多么强大,他是个典型的天才,用优秀的天赋和努力驰骋在峡谷,他本就不该为这种事烦恼,本就应该充满自信的坚信自己的能力。可姜承録总是显得紧张又局促,仿佛完全没弄明白自己有多强,和他优秀的能力不相配的是他有点自卑害羞的内心。


高振宁可以用自己的自信帮助他,可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高振宁再靠近他一点,再近一点,把他笼罩在自己火焰的范围,或许就能连他一起点燃。


高振宁走过去一屁股坐他旁边,搂着姜承録的肩说:“你紧张啥,他们让你这么早上,就是让你试试。”


他一边说一边用翻译器给他翻译,姜承録听着翻译软件机器人别扭夹生的韩文笑的一颤一颤的。高振宁拿着手机的手指很修长,打字时候指尖摁在屏幕上泛出一点白色,很快又回暖回来,那一串中文用拼音打出来,一个一个的出现在屏幕上,像一幅幅画。


姜承録觉得高振宁的名字也像一副画,“高”坚毅硬朗,“振”孔武有力,而“宁”就像他这个人,顶天立地。


后来他从宋义进口里知道了“宁”这个字的意思,平和为宁,安定为宁。姜承録觉得高振宁和这个字不配,他不够安静,总是热情似火,动如脱兔。


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宁”的另一个意思——情愿。


姜承録上场的那天肉眼可见的紧张,宁推着他坐到尽头的座位上,只隔了一两米,姜承録像椅子上有刺一样,一会靠着一会坐直,一会喝水一会发呆,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抿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屏幕。


高振宁习惯性的往右一看,就正好抓住上单姜先生那无助焦虑的眼神。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在峡谷里跟个尾巴似的蹲在上路,姜承録一冲出去他就立刻跟上,姜承録退回来他就草丛等反蹲,然后默默目送他往石头人方向走的背影。


姜承録你别ping问号了,你都走到那了我还能不给你吃吗?高振宁想着想着就恶向胆边生,他就很想看看姜承録打到一半自己给抢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回后台大概会直接哭出来。


等等,这野怪本来就是我的啊??哭有用吗……可能还是有用的。


别说哭了,这场打完输了,姜承録在车上自闭,都给高振宁心疼坏了。


前面的车后座喻文波搂着王柳羿安慰,两个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头挨着头距离亲上去就差一个角度。


他们的亲密简直像喝水一样自然,比夫妻更契合默契。


在一天十几小时的训练里不断为对方考虑,用喻文波的话说,你一天给一只狗扔十几次拖鞋半年下来它也知道给叼回来了。


说着说着就开始笑,瘦弱的王柳羿笑起来总是喘不上气,整个身体像风里飘摇的柳叶,喻文波扶着他,车子颠簸起来,外边的热风吹进来,他咳嗽了一声,王柳羿就伸手去摸他的脑门。


然后两个人在后座翻腾着找药,翻到一半又开始闹,宋义进在前座习以为常的手机打字,为了不给上野当人形翻译器,能抽出点自己的时间微信聊天,他人生中第一次带点强硬的要求换车。


结果还是被后座喻文波“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的笑声吵到昏迷。


另一辆车上姜承録苦大仇深的看手机,高振宁凑过去,一排一排他看不懂的韩文字,他问:“看啥呢筛哥?”


姜承録把手机往自己那边收,摇摇头,警惕的看着高振宁,看了一会,无奈的叹口气,在翻译器上打了字。


“和哥哥聊天”高振宁看到这几个字,头一回感觉到语言不通的郁闷,不管是胜利的喜悦还是失败的苦闷,姜承録都应该第一时间跟他这个队友分享,而不是只能对着手机屏幕找家里人安慰。


姜承録看他脸色有点不好,也把手机收起来,两个人对着沉默。这种气氛影响不到高振宁,你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都未必理你,但是这对姜承録是致命的。


刚来中国的姜承録是充满不安的,他不能失去高振宁这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火源,不然他的自卑和敏感就够他冻死在深城的雨里,他要依靠高振宁,也只能依靠他。


为什么不是同一国的哥哥而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是高振宁,姜承録说不出来。


但后来高振宁知道,他运气到底有多好。姜承録这个人一生中九分时间荣耀加身,无所畏惧,唯有这一分,落到了他手里。


唯有这一分的踟蹰不安和脆弱,被高振宁抓住,他轻轻一伸手,就能透过胸膛抓住姜承録的心脏。


高振宁是个自负的混蛋,他不肯松手,等到可以松手那天,这人就得求他留下了。


姜承録拽了拽他的衣服,说:“对不起。”


高振宁撒气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姜承録也没躲。


他们的车开进车流中时已是黄昏,伴随着街灯一点点亮起,彻底揉进这昏黄的背景中,与千千万万的平凡人同流。


这时,谁也不知他们的路还有多远,不知身边的人还能陪他们多久,他们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没人知道。


甚至他们还没磨合成完美默契的样子,人和人之间还带着不少多余的思虑,他们没看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思考着下一场比赛的成败。


他们也不过就是千千万万人潮中的一个,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不够无畏,不够伟大,不够真知灼见,不能以一当十,是这黄昏中的路客,这苦旅没对他们网开一面,没有风、没有雪,也没有酒。


这十几年来也在奔波,走俗寻常。旅程太短,还不够成长。


人都在成长中学习,在学习中成长,谁也看不到明天的样子。但就今天这样一步一步走,才是平凡人该做的事,他们当中没有神,甚至没有走一步看十步的智者,也没有不用看前路一往无前的勇者。


他们会担忧、恐惧、焦虑,会懦弱会痛苦,谁也不能够免俗。


但他们不孤独,永远不孤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你站在我身后,可比千军万马。面前声声战鼓,狼烟烽火,我提刀胯马,战至最后一滴血,也不肯倒下,不过因为身后尽是袍泽。


我来这里,刀锋渴血,剑光正亮,自然就生死于斯,半步不肯后退,绝不、永不。







季后赛来的很快,快到姜承録被推上赛场打首发的时候还是懵的。


他第一次和高振宁共同站在官方联赛上是在这样一天,出门的时候高振宁像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回头关房门的时候手还放在他的背上,推着他往前走。


每次这几个人离开基地就没有安安静静的时候,先是宋义进和李浩成率先收拾好立立整整的出门,后面是像等女朋友化妆的喻文波,在门口徘徊个十分钟,王柳羿才走,他俩出门时正好能装上折返回来催人的宋义进,被队长念叨一顿后喻文波就要埋怨王柳羿。


“蓝哥你每次咋这么慢?”


“我上厕所啊……”


“你那是掉厕所里了?你他妈上个厕所上二十分钟?”


“我说了你别等我先下去嘛。”


“我一个人下去咋占两个人的坐?到时候肉鸡又横咱俩中间……”


“肉鸡是不是恋爱了啊,最近整天盯着手机打字。”


“你别转移话题……”


等肉鸡回去催人,姜承録才刚刚搭配好衣服在照镜子,宁王又跟个蜈蚣一样把鞋摆地上摆成一排玩连连看,一边摆一边问他筛哥哪双配哪双好看。


非得领队回来寻找至今未归的宋姓队长顺便骂高振宁他才能恋恋不舍的把他的鞋收起来,和姜承録肩并肩往外走。


最后等宋义进下去准备上车,发现又是和喻文波王柳羿一个车,自己又是坐副驾驶,然后又暗暗发誓下次再上去催就是狗,然后下次接着上去。


有条不紊的到了赛场,今天的对手是上古之神,不过队内气氛还好,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强队,能和这样的对手打一场输赢都值。


上场之前喻文波又和王柳羿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宋义进非常能体会这种心情,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自己的手机。


高振宁看姜承録在看对手以前的比赛,这时候的姜承録已经会一点点中文了,他越看越皱眉,苦大仇深的盯着屏幕。


“咋了?”高振宁把脑袋拱过去,看见屏幕里战况激烈。


“他们Jungle,很厉害。”姜承録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打野的中文,只能说英文。


“那我不厉害吗?”


“你厉害。但是他不打你。”


高振宁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筛哥怎么这么可爱。


你也知道他打你啊!你倒是认识的很清楚,就是不知道做好挨揍的准备了没有。


看来是没做好,姜承録三场下来被对面打野安排的明明白白,头上的毛都塌下去了。这时候姜承録的风格勇猛有余智略不足,被征战了几个赛季的老将安排也是正常的,下台握手的时候对方还对他笑了笑。


姜承録可笑不出来,甚至下台之后,看见喻文波就烦,谁让他们两个名字里都带个“love”,他现在想起这几个字母就觉得身后草丛有一只狡猾的老狐狸等着他。


老狐狸确实是有,不过不在草丛里,就在他身后。高振宁一把把姜承録搂过来,说:“筛哥你别生气啊,这算啥啊,真不是你弱,对面说是当年世界第一打野也不为过,他打多久你打多久,你才多大,熬都熬死他。”


姜承録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只有被打败的委屈和愤怒。只能勉强对高振宁笑笑。


这时候他可不知道日后他和那个男人还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不是怀着想报仇的愤懑了。


那时候姜承録才明白高振宁说的这番话,他已经满心是面对一位迟暮英雄的哀恸,为自己没能对上他的巅峰而可惜,没能真正和他来场决战紫禁之巅而感到难过。


难过的还有同样情况的喻文波。


面对关公战秦琼的对战,面对再也没有机会巅峰对决的事实,这些山巅上的职业选手们只有英雄惜英雄的遗憾。


时间是最可怕的利器,这些人来来往往,有些光彩离开,有些满怀遗憾,可惜以往都不谏,只有来者可追。


不过还好。姜承録想,他看向高振宁,还好我们在巅峰相遇,没有错过。


还好我们在自己最光彩的年华相遇,能给彼此最好的。







在一个海风都快被冻住的寒冬,喻文波和王柳羿肩挨着肩走在黄浦江边。


“宝蓝z你真是个憨批。”


喻文波一边紧了紧围巾一边说,他暴躁的拽过王柳羿随风飘扬的围巾直接把打的结推到最上边,勒着王柳羿的脖子,他手指碰到一点滚烫的皮肤,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干出来把凉手伸进去的崽种行为。


要是他这么干了,这猫绝对先炸毛一样的跳起来,然后回头就是一爪子,过后两个星期别想撸。


“不是你自己把奶喝完了昨晚还不买吗?”王柳羿说,接着拆穿他:“杰克,是谁信誓旦旦的说明天白天暖和了一定出来,结果呢?”


“我说的是暖和了再出来,这算个屁的暖和?”


喻文波的五官皱起来才能显出一点小孩的稚嫩。


“所以你又想喝AD钙,又嫌冷,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杰克爱?”王柳羿把围巾松了松,眼镜又蒙上一点雾气。


“你不是上辈子欠我的,你是这辈子就欠,爷带你上了多少分?”


“那我给你多少个治疗?救你多少回狗命?”


“行,宝蓝z你要跟你爹我算是吧!”他伸手就往王柳羿领子里伸,王柳羿跳起来疯狂挣扎。“别别别错了错了错了……”


两人闹了一会,不那么冷了,就又聊起正事。


“下周你就上场了,谈谈感受啊这位选手?”


“有个屁感受,我这点激情早磨没了。”


喻文波晃晃脑袋。


“要不是我蓝哥面子大,我跟他在这耗?蓝哥你比赛得c我啊,第一场输太难看了我他妈就是第一个上场第一天原地退役的AD。”


很可惜他不是第一个,第一另有其人。


但喻文波的首秀打的仍然不够好。


比赛结束到后台,王柳羿走到一半被教练截住拍照,等他走脱后,后台只剩喻文波一个人等他了。


“蓝哥我让他们留了辆车,走吧。”


喻文波低着头就往前走,王柳羿拽住他。


“咋了?”


王柳羿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在车上时喻文波闭眼睡觉,到了的时候王柳羿拉了拉他想叫醒他,喻文波睡的迷迷糊糊的说:“蓝哥别闹,今天没劲闹……”


说着去扒拉开王柳羿的手。王柳羿实在再舍不得叫他,好在车是自家俱乐部的,跟司机打了声招呼,王柳羿就在车上陪着喻文波。


他上下车几回把车窗都关好,暖风空调开好,犹豫了一会又觉得这样睡醒下车得感冒,还是给自己一边的车窗开了个小缝。


深城冬天的空气也带着潮湿,王柳羿静下来去看喻文波的脸,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东西。


可能这也是成长,学会接受自己不是个超人,接受一些自己改变不了的局面,接受这失败的事实。


去面对痛苦,把这插进胸膛的刀变成铠甲,再走上战场。


王柳羿很少在喻文波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他似乎永远充满活力,时刻等待着利刃出鞘。


可这深城的傍晚,昏暗的停车场边上,江风一阵阵吹来,王柳羿睡不着,就细细看出了他的无奈和疲倦。


王柳羿认识的喻文波,锋芒刺人。


他眼尾的无尽冰川,发梢的一江寒水,眸里的万里霜雪,行如风动如雷。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而到了真正出鞘的时候,一剑西来,谁与争锋。


而现在,王柳羿头一次知道喻文波会累,会恐惧,会无奈。他并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也不是王柳羿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么一往无前。


他才只有十七岁,这十七年旅途、十七年风雪,还没让他变得真正无所畏惧。


他只是表现的太肆意张扬,仿佛不惧世间所有磨难。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这剩余的光芒挣扎着给万物最后一点金色的辉煌。


如果可以,王柳羿想,我愿意做这样一把鞘,做这样一个不畏惧你剑上寒芒的人,给你一个休憩的地方,一个永在的温柔乡。


也愿,我是唯一的一个。







伴随着温度一点点上涨,洲际赛还是来了。这也是几个人第一次大型世界赛事,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训练的房间里。


随着时间几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一种峰值。


这几天高振宁感觉姜承録有点不对劲。或者说,自从手伤之后,他一直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说是不对劲,因为姜承録并不如他想的那么消沉和脆弱。高振宁当然也不希望姜承録一蹶不振,但姜承録的表现并不像受到了如此沉重打击的人,经过这事,反而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


出院那天,喻文波满头大汗的跑上楼梯气喘吁吁的说:“宁王你他妈的快点,车来了!”


而高振宁还在不紧不慢的给姜承録收拾东西,姜承録躺在病床上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看起来很乖巧。但是高振宁知道这人正憋着跟他闹,这几天每次下床非不用高振宁扶,必须得把高振宁赶回去训练才算完。


姜承録没上场也知道队伍成绩不太好,他对自己受伤这事充满愧疚,总感觉比赛的每一秒都充满了他上就能拯救的危局。高振宁觉得他这种想法很没有道理,但是又无可辩驳。


他也不知道姜承録上场这局势会不会有所好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姜承録的在场发挥的好一点,但这一切都是过去式,高振宁不是个喜欢留恋过去的人。


“宁……”


姜承録每次叫他最后这点软糯的鼻音真是要了高振宁的命,他赶紧转到他受伤的这只手旁边。


“咋了咋了?架子高了?我给你调调?”


姜承録不说话,高振宁以为自己没听清,就凑过去,凑到他耳边。“嗯?咋了,说话。”


宋义进进来时正好遇到这撒狗粮的一幕。他强忍着这快糊到他脸上的粉红泡泡说:“宁王,快下去,在等。”


高振宁起身,神色如常的拍了拍姜承録的肩让他等自己,姜承録害羞的整个人恨不得钻进病床里,拧来拧去也没躲开高振宁拍他的手,只能自欺欺人一样的把头使劲往窗那边转。


宋义进摇摇头,高振宁这只狗,我好好一个弟弟,就这么被拱了。


高振宁走后医生过来叮嘱姜承録注意事项,没比赛的小孩和小西帮姜承録拿东西,工作人员也在后面跟着,还好姜承録伤的的不是腿,他自己在后面走,到了上车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到了基地。


高振宁打完比赛回来就看见姜承録僵硬的坐在椅子上,那个吊着石膏的手臂不知往哪放好,平时坐的优雅的人现在带上了几分滑稽,高振宁没忍住笑出来,姜承録委委屈屈的又叫他“宁”。


“不是,筛哥啊,你会瘫着不?把手放身上啊!你这样直着坐你脖子不累啊?”


姜承録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没体会到高振宁说的精髓,他平时坐着就算靠在椅背上也是只有肩胛骨那一块地方靠着,腰是直的,想让他跟喻文波似的像一张膜一样贴在这椅子上是不可能的。


高振宁直接上手去摆弄他,姜承録不知道被碰到哪笑着躲,两人闹起来,正好领队进来,又臭骂不知轻重的高振宁一顿。


领队走后,两人相视憋着笑,最后还是王柳羿给找来一个抱枕垫在腰上,姜承録才能安稳的坐着跟他们一起复盘比赛。


后来高振宁就发现伤好了的姜承録有一些改变。


这棵树木似乎终于度过了萧瑟的冬天,摆脱了干枯和瑟缩,枝繁叶茂的挺拔起来,每片叶子都在发着生命的光。


丑小鸭会变成天鹅是因为本来就是天鹅。姜承録好像一夕之间摆脱了那种不安和自卑,开始真正的发光。


高振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姜承録这么优秀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被湮没在人群中的,他必然有一天要星火燎原,成为浪潮中的火光,他不可能一辈子依靠高振宁。


而这种改变,在他们真正站在世界赛赛场上之后,愈发明显。这个耀眼的舞台进一步激发出他的气势,姜承録往那里一站,就耀眼的夺目。


也就是在洲际赛时,姜承録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粉丝,开始收到很多礼物,在后台也有不少粉丝想要合照。


高振宁在一边一次又一次的化身柠檬精,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酸的一天,这都是报应。


姜承録合影完看高振宁吊儿郎当的倚在墙边盯着他,像极了不怀好意的青皮流氓,但是这人完全没有危机感的就直直的走过去,还好奇的探头看他身后。


高振宁却把目光放在了姜承録手上的玩偶。粉色的,很可爱,甚至有点莫名像姜承録。


高振宁有点生气,也可能是醋意,一把把玩偶抢过来,姜承録吓了一跳,想伸手抢回来,又实在不敢,手在空气里划了两下,抿着嘴对着高振宁欲言又止。


“粉丝送的……”


“筛哥你以后别随便接东西,俱乐部不让,而且也危险……”


“这个,不危险……”


高振宁又被他吃不着糖的小孩子敢怒不敢言一样委屈的表情逗乐了,一把把玩偶塞回去,揉了揉他的头。


“行,那你拿着,就跟领队说是我送的。”


姜承録点点头就摇摇摆摆的抱着玩偶走了,高振宁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大门外一片暖色的夕阳,看着他背影融入这片光芒,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秋天来了。深城的秋天是唯一不再那么潮湿难捱的季节,那苍翠欲滴的绿色还没来得及走,艳丽的金色和耀目的黄色就匆匆赶来,这最后一场秋雨结束,整个世界终于从炎热中摆脱出来,给整个夏季都闷热烦躁的行人喘一口气的机会。


高振宁又把窗推上去,被外边的凉风一吹,从鬓边清醒到眼角。


喻文波踩着拖鞋提提踏踏的走出来,秋日的清晨还有些微凉,他一出门,就转头对房间里喊:“蓝哥!穿长袖!冷!”


高振宁掏掏耳朵,说:“嚷嚷啥呢?你当宝蓝傻?”


刚说完,都不用喻文波跟他怼,姜承録一身短袖配大短裤加凉拖的行头就出来了,高振宁倒吸一口凉气,一胳膊就把他塞回屋里。


“筛哥你干啥呢外边开着窗!”


两人在屋里不知吵什么,最后姜承録虽然穿了个长袖,但是凉拖还是没换。


喻文波和王柳羿坐在餐桌前等饭,喻文波揪着他蓝哥的帽子“鹅鹅鹅”的傻乐,王柳羿去拍他的手,拍不掉,就只能拽着他的手晃啊晃。“杰克杀~人~啦~”


宋义进分筷子的时候走到他俩背后把喻文波的手拍掉。


“吃饭别闹,你让宝蓝专心吃,本来吃的就少。”


“来,蓝哥。”喻文波伸筷子就去夹肉,高振宁眼疾手快一筷子下去就是一片火腿,宋义进看见这两只狗的筷子飞舞之间凉菜就只剩黄瓜和花生米了。


算了,小钰也不是第一次跟他说减肥了,都是命。


喻文波撕扯油条的方法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他是油条不动,头动,王柳羿看着他跟狗撕肉一样晃脑袋,笑着笑着就呛到了,捂着胸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几个人手忙脚乱的给他递水递纸。


“咋了?”喻文波还有点懵。“咋了蓝哥?吃饭你笑啥?”


他偏头看王柳羿的样子带着说不出的少年感,王柳羿当然不能告诉他你吃东西的样子很靓仔,否则又得被他掐着后脖颈摇晃。


他就一边喘气一边摇头,喻文波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继续咬油条。


喻文波这人真是越长越好看。王柳羿想,不光是女人,男人也一样,那种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魅力充满诱惑,现在喻文波看他一眼,他的心都快跳出来。


等吃完饭,几人准备去S赛抽签仪式,除了出门前那一阵习惯性的慌乱,一切都很如常。


车里的喻文波显得完全不紧张,倒是王柳羿一会看手机一会看窗外。


“杰克,你说我们要是抽到韩国怎么办?”


“凉拌。”喻文波翻个白眼,说:“锤他啊,不然咋办?”


王柳羿想说你说的倒是轻松,可这世界上也只有喻文波配说这话,他没有在逞能,他这么说的,也就是这么想的。


王柳羿太了解喻文波了,所有人都在祈祷最好不要对上一号种子,只有喻文波不是。虽然他也跟着他们一起双手合十祝队伍好运,可他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正面应战。


正面打败其他所有的天才,证明只有自己才能从少年天才变成真正的强者。


这世界上任何人说要正面锤爆这个游戏的王朝队伍,都是怀着其他目的,要么是吹逼,要么是自我鼓励找信心,只有喻文波,他说锤爆,就是字面意思。


不够强的对手不值得他拔剑,要他出鞘,必得绝世高手,必得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必得万众瞩目之中,皇城巅峰之上,漫天星光、一轮皓月之下,这烈烈狂风乍起,一点寒光,万丈锋芒。


韩国队是个好对手,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喻文波要的太多,王柳羿不知道自己能陪他走到哪一步。王柳羿知道自己其实比不上喻文波的天赋,也没有他那样坚定的心性,喻文波这一飞冲天之势已经不能够阻挡,他这剑光飞过千里万里,总会遇上比自己更好的风,总会有能陪伴他走更远的人。


“蓝哥,要是真抽到韩国,你打得过不?”


“那要看你啊,杰克。”


“我?有谁我打不过的?”


“你对我没信心吗?”


“不是。”喻文波皱着眼挠挠头,说:“我蓝哥当然没问题。”


“那这么说我们赢定了?”王柳羿笑着说。


“我没问题,你也没问题,谁能打得过我们?”


对啊,他们两个默契的无双。


喻文波笑起来。“你他妈这么说,李哥我都给你锤了。”


王柳羿觉得喻文波这个崽种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抽签完,真抽到了韩国。队内气氛倒是没太低落,这群莽夫已经通过之前的比赛逐渐找到了节奏。


如果说他们从德杯以来提升了什么,那就是从一开始担心队友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浪了,逐渐发现,哦原来这帮逼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在莽这件事上,渐渐达成一致,心理逐渐同步,画风逐渐统一。


姜承録显得有点低落,高振宁以为他担心赢不了,就说:“筛哥你别怕,我绝对死蹲上路好吧。”


“不是。”姜承録叹了口气。“不是skt。”


高振宁想这是还记仇呢,说:“明年肯定能遇到,没事。”


姜承録点点头。


真到了比赛那天,紧张还是有的。他们知道外界都不太看好他们能赢,但高振宁就是有种迷之自信。


这自信来自他自己,也来自姜承録。


哪怕姜承録拿出剑姬这个不太适合比赛的英雄,高振宁也无条件的相信着他。


这场比赛输了之后,高振宁下台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找姜承録,姜承録看着高振宁焦急的撞过人群冲过来,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结果只有一句话。


“你剑姬玩的很好。这把和你没关系。”高振宁有些气喘吁吁的说。


“都有关系,五个人。”姜承録平静的回答。


高振宁愣住了。


对啊,他忘了,现在的姜承録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害羞青年了,他已经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一切……独自面对这一切。


他可以直面失败,承认自己的不足,不再为这一时的失败踟蹰,不再惧怕成功路上的荆棘,终于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士。


而他高振宁,只是他人生路上一个阶段的回忆,等这阶段过去,姜承録去拥抱他的新生活,像高振宁这样的人很多,比他好的也千千万万。


高振宁上台之前回头深深看了姜承録一眼,那眼神让姜承録有些窒息。


悲壮的像是个陌路的英雄。


从今以后,我就得和这世界分享我的爱人,接受他去看更好的花火、去听别人的故事、去爱更多的人。


还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站上冠军舞台的那天,仁川下着小雨,几个人在后台都有点兴奋。


王柳羿看着喻文波的脸,能看出他还是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这舆论风向一转,全是看好他们夺冠的人。


可王柳羿不知为什么,有种额外的担忧。


喻文波十七岁拿到了世界冠军,那么到底要怎样好的人才配得上他。


配得上这个名副其实的天才选手,这位不及弱冠的世界冠军,这上天的宠儿。


王柳羿真的不觉得这人会是他。


这场金雨最终还是到来了,在这万人瞩目的舞台上,五个人捧起冠军的奖杯。


高振宁去看姜承録,他眼里都是辉煌的金光。


他看着姜承録周身都散发出一种光芒。这并非是胜利带给他的自信,而是他原本就有的火种,被这荣耀一点起来,瞬时就变成无可抵挡的火焰,熊熊燃烧。


如果我能亲眼见证一位神明的诞生,高振宁想,我愿意把自己的火焰融入他他的燎原之势中去,为这风火填一点微不足道的薪,看他一把火烧到九天之上,再化为火雨,点燃这世界,不让黑暗有一点幸存的余地。


在最初时,用一点光引燃他,而之后如再不用,他可以独走,这独面黑暗的大勇中自然也算我一份,也算是他万丈光芒中的一点尘,高振宁不贪心,能成为这神明的一点,如何不够。


但高振宁没想到,这把火烧的这么大,这么猛烈,这烟尘就是已经飘出万里,也呛的人落泪。他没想到这个初识安静内向的青年,最后能真正站上这呼风唤雨的神坛,会一手搅动万千雷电,会真正成为无惧无畏的主宰。


更没想到,他远抵抗不了这光芒,恨不得立时长出翅膀,变成扑火的飞蛾。高振宁是个自信的人,他从没想过会有为另一个人舍生忘死。


可那一点茕茕的火光已经够晃花他的眼,这漫山遍野的火原,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必得他心甘情愿拥抱滚烫,抱着烧成灰都不回头的执着,去追这光,才告诉他你这自负也不过无用之物,与他人没什么分别。


而最后是否能留下这舍利,还要看火源能不能念当初引路的一点恩情,分他这守夜者一点光,一点黎明的希冀,好让他捱到天明,捱不到,也焚寂尸骨,照亮来路。


姜承録,你得强大,最好一直强大,高振宁想。别有敌手,别有失败,我为你化尘化土,才不显得卑微。


等坐上大巴,高振宁独自坐在一排,姜承録很快就要和他分别,回他韩国的家。


姜承録走过来,鼓着腮帮子似乎在问为什么高振宁不给他留外边的位置。


高振宁挪开腿示意他进去靠窗坐,姜承録虽然有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进去了。


高振宁要把他堵在里面,不能让他轻易就可以逃跑,因为他要说一些事,一些可能会让姜承録感到震惊甚至厌恶的事。


“筛哥?”


“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


“mo?”


高振宁感觉嘴唇有点干,他舔了舔嘴唇,又像姜承録一样抿了抿嘴,说:“姜承録。”


这时的姜承録当然知道这是他中文名字的读音,他转头去看高振宁,他很少见过这么严肃的高振宁。


“姜承録,我喜欢你。”


高振宁低头垂下眼睛,马上又抬起来。


姜承録似乎有点疑惑,说:“宁,喜欢我?”然后笑了笑:“我也喜欢,宁。”


高振宁多么希望他是那个意思,可惜不是。


“我爱你,懂了吗?I LOVE YOU。”高振宁已经是带点无奈的重复,他说完直接起身想走,想逃避这个答案。


姜承録却把他拽回来。


“你生气了?”姜承録问。


他带点不安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他们初见时。


“我……”姜承録呢喃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会,似乎鼓起很大勇气,过会又泄了气,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过了会他看高振宁,似乎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就直接问:“在一起?”


“……谁教你的?”高振宁站着低头看他,光从背后的窗里洒进来,姜承録整个人逆着光,表情在黑暗里显得很无助。


“宋义进。女朋友。”


高振宁似乎突然有点生气。


“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你这样问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样问难道要我拒绝?要我最后一步也当个罪人?


“筛哥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高振宁打了车座椅背一拳,语气痛苦而无奈。“你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别说了,别回答我了,当我没说筛哥,你当我今天啥也没说……”高振宁起身就要走。


“我知道。”


姜承録的声音回荡在狭小而密闭的车厢里。


“我听得懂。”姜承録又说。“你说什么我听得懂。”


“我学中文了,不想说,听得懂。”他很努力的在强调自己听得懂。


“你别走。”他带点祈求的语气高振宁根本没法拒绝,他停在空荡的车厢中间,背对着姜承録。


“你说,别走。”


“我还说什么?”高振宁转身。“我说了我喜欢你,你……”


“我知道。”姜承録说。“我回答了……”


“在一起吗?”姜承録接着说,他去看高振宁,看他手紧紧抓着椅套,尽管车没开起来,高振宁却快要被晃倒了。


他看着姜承録坐在床边,神色里早已没有了那种怯懦,连回答都直白的不像他。原来高振宁恨死了这种成长。


可现在他该感恩,感恩这成长终于,让高振宁最后成了回答的人,让他成了选择的人。


他还能选择什么?


他当然,永远,情愿。







这冠军给他们带来的没比想象中的更多,但也不算太少,庆功宴完,喻文波喝的有点醉醺醺的。


尽管所有人包括校长都一致认为喻文波没必要参与这酒桌的例行应酬,毕竟他还小,而且喝酒对职业选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可喻文波就像终于偷到油的老鼠恨不得一头栽进酒缸里,王柳羿这小身板可弄不动喻文波,更何况这崽种喝醉了只有变得更狗,他一手抱着王柳羿一手指着黄浦江。


“蓝哥我们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往那走?”


王柳羿踉踉跄跄的扶着他,咬牙切齿的说:“杰克你要是吐我身上我就把你扔那里去!你听到没有!”


喻文波当然还是不敢吐他身上的,他扶着步行街上的长椅干呕了几下,不过没吐,可能因为光顾着喝酒没吃什么。


他扶着长椅坐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脸。


“蓝哥,蓝哥你别晃,你晃的我头昏。”喻文波眯着眼看着王柳羿,王柳羿被他气的哭笑不得。


“杰克我们再走一段好不好。”他伸手去扯喻文波,“再走一段我们就回去,要坐车回家。”


“我酒没醒。”


合着你还知道自己是出来醒酒的?王柳弈拿他没办法,只能肩靠肩的在长椅上坐下。


“蓝哥我打的是不是特好。”喻文波含糊的问。


“爷带你拿个世界冠军……你,你怎么报答?”他笑眯眯的往王柳羿身上倒,把脸凑过去,王柳羿闻着他呼出的酒气,使劲把他往旁边推,可惜没作用。


喻文波笑了一会就直起身,王柳羿给他把散了的围巾系上,起身去扯他。


“起来,杰克!要回家!”


喻文波被他扯着走了几步,忽然一把抱住王柳羿,把他按在道边的车上,就那么抱着他。


王柳羿想推开他可是知道自己做不到,索性就任由他抱着了。他伸手去拍喻文波的后背。


“杰克你醒了没有?我们走好不好?”


“好。”


好你倒是动弹啊!王柳羿现在算是发现这就跟遛狗一个道理,讲话是没用的。他只能掏出手机。


“喂?哥,你能来开车接一下我们吗?对,杰克不走了……我们就在那个什么路上……在那个……”


王柳羿刚说完地址,瘫在他身上的喻文波一把抢过手机,对着那头喊:“别来烦我!!”


然后就挂了。


王柳羿趁他抢手机,从他身下挣脱出来,喻文波自己翻了个面,倚在车上,干咳了几声。


王柳羿还得自投罗网,去抱着他的腰扶着他,直到车来,王柳羿和领队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给他弄上车。刚一上车喻文波就老实了,一头栽进座椅里睡着了。


至于后面怎么弄回基地房间的王柳羿不想回忆,第二天清晨喻文波醒过来的时候他蓝哥已经不见了。


他抓着头发往外走,王柳羿却进来了,看着喻文波跟鸡窝一样的头发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你干嘛呀~”王柳羿把他手拿下来,“别扯了,扯光了。”


喻文波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妈的我头被门夹了?”


“怎么这么疼?”


王柳羿憋着笑说:“你昨晚被驴踢了。”


“咋回事儿啊蓝哥,你踢我干嘛?”


王柳羿用小拳拳锤了一下他胸口,可惜喻文波上手就揪他的后脖颈,两人闹了半天,外面一阵开饭的声音才出去。


“你俩干啥呢这么慢,赶紧的。”高振宁对他们招招手,饭桌边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喻文波横冲直撞挤出一个位置,手一伸把王柳羿搂过来坐他旁边,眼睛都没睁开就给他蓝哥夹菜。


这边姜承録笑着用肩撞了一下高振宁,高振宁也抬头去看喻文波,然后也笑了出来。


宋义进这边敬业的一边吃饭一边讲放假安排,念念叨叨各种安全事项,讲过了整个午餐时间。


午餐一过,就算正式放假了。


喻文波在床上收拾东西,王柳羿进来问:“你回家吗杰克?”


“回啊,我妈要回去再给我办一次庆功宴,很烦。”


“我不回去,我送你吧。”


喻文波说:“送啥送,没几天回来了。德杯不快了吗?”


“对哦,十二月份还有德杯。”


不知是不是喻文波的错觉,王柳羿的语气有点沉重。


“两天我就回来,蓝哥你等我。”


喻文波就这么走了。王柳羿一个人在房间里起床洗漱,出门吃饭,高振宁也不回家,招招手让王柳羿过来。


“宝蓝啊,我买的包子和面吃不?”


王柳羿本来想出门吃,但是看了看外面又潮又冷的空气,还是转回来问:“什么面啊?”


“牛肉面,你自己去拿个筷子。”


高振宁可比喻文波这个崽种强多了,第一眼就看出了王柳羿有心事。


“咋了啊蓝哥,阿水走了独守空房寂寞了?”


“什么呀。”他拿双筷子戳了戳牛肉。“就是打完突然放假有点不习惯。”


高振宁嚼着包子说:“有啥的?放假还不习惯?天天打你不累啊?”


“我倒想天天打,现在不天天打,以后就没得打。”


“不是你咋回事啊蓝哥?今天咋这么悲观啊?”


王柳羿整张脸都快埋到牛肉面的大碗里了。头也不抬的说:“独守空房寂寞了。”


不过好在喻文波确实回来的很快,回来的时候客厅的高振宁给他使眼色,可惜这钢铁直男一点没看出来,欢快的就推门去找他蓝哥去了。


王柳羿已经睡了,还不到十点,喻文波刚进门就发现了,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但是王柳羿睡觉轻,还是起来了,睡眼朦胧的说:“杰克你回来了……”


软软的声音还带点沙哑,简直像猫抓在喻文波心上。


“我起来帮你收拾吧。”说着王柳羿就要翻身起来。


“收拾啥,明天再收拾。累死我了,我洗个澡也睡了。”


王柳羿闻言迷迷糊糊的躺下,喻文波去了浴室,王柳羿虽然没那么快睡着,可也处于似睡非睡之间,自然没发现喻文波在浴室待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开的水声也大许多。


王柳羿早上再起来时喻文波难得的起的比他早,一头拱在行李箱里往外扔衣服。


王柳羿起来帮他捡,叠好收拾进柜子,他打开衣柜盯着自己放衣服的一边好一会,又回头看了看喻文波。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喻文波的生日会让他很开心,虽然他平常很暴躁冷感,但是毕竟还是个刚十八岁的小屁孩,一群人围着他转的感觉还是让他很开心。


可这快乐用的太多,就要偿还。


十天后,就到了喻文波偿还的时候。


当喻文波红着眼眶冲进王柳羿房间的时候,王柳羿正在收拾东西,他抬头看到喻文波,又强行把头扭回去。


他不敢看,真的不敢看,他怎么敢看。他是个背信者,是个骗子,怎么敢去看被害者的眼睛。


这眼睛他平日就不敢看,他太脆弱,被这剑光划的满身伤痕也不敢说,今日再看,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蓝哥你干嘛?!”喻文波走上来,踢了一脚他的行李箱。“你要干嘛?”


“王柳羿你他妈的要干嘛?!!”喻文波的尾音抖的像快哭出来。


“杰克你别生气。我就是有点不想打了。”


“为什么不想打了?”


“就是突然有点累了……”


“累个屁!你是不是又去微博上看那些傻逼了??”喻文波看着他的眼睛。


“你信他们?!王柳羿你信他们你他妈都不信我?!”


“杰克你别说了,校长和我谈过了,领队和队长也都说过了,我真的有点打不下去了……”


“那我呢?”


喻文波的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的吸气。“那我呢?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柳,羿。我为你等了快两年啊,你就这么对我?”


“你就这么对我?!!!!!”


愤怒的喻文波像一只受伤的狮子,他咆哮着扯掉王柳羿手里的耳机一把摔到地上。


王柳羿在原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抬眼看了一眼他。


“你知道你喝醉那晚上干了什么吗?”


王柳羿再次低下头去收拾衣服。


“你为什么要亲我?喻文波?你为什么?”他声音冷下来,像极了这深城的寒冬。喻文波从来没听过王柳羿跟他这样说话。


他愣住了,然后惶恐起来。“我……我不知道啊,我……蓝哥你……”


你为什么要亲我?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了,我知道,再待下去,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我没办法把这当成兄弟间的玩笑,或一个醉酒者无意的举动。


是我做贼心虚。


王柳羿推了一把喻文波让他让开,去捡起被他扔到地上的耳机。


等他拖着行李箱走到门边,喻文波还站在一片黑暗里。


“蓝哥。”


喻文波的声音却突然平静下来,王柳羿的脚步一顿,但还是接着往前走。


“蓝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王柳羿这才停住。


“我不是喝醉了才亲你……我那天晚上确实喝醉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像个认了判决的囚徒。


“何止亲你,因为我是个惯犯啊蓝哥。”


“我知道你觉得挺恶心的,我知道这事你发现了我们肯定当不成队友。”


“但是反正现在也当不成了,我说了也没事。”他的语气带点嘲弄。


“我喜欢你,蓝哥,我喻文波喜欢王柳羿。”


“你走吧。我说完了,你走吧。”


喻文波的声音到最后抖的不成样子,王柳羿再往前走,他都能听见喻文波的眼泪。


他从来不知道喻文波会流泪。


他从来不知道这上好利器的内芯也有柔软的时候,也像那清晨的鲜草,像生发的嫩黄,这春风一过,也要随风折腰。


他真的不知道喻文波会喜欢他,他怎么敢这么想,做梦时都没有。


可这事发生了,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罪无可恕的人。


怎么能把这肆意张扬年少轻狂的人逼到这么卑微的地步,怎么能让他无助到只能用流泪去解决这失意。


他本应该是个只看到胜利的人,一切失败不过都是胜利的前菜,不必伤怀,更不可能流泪。


怎么能让他深受这爱所伤,到最后连挽留的勇气都没有,喻文波连这勇气都没有。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喻文波会缺少勇气


谁也不知道这卑微在王柳羿看不到的地方伤害了喻文波多少次。


王柳羿已经泪流满面,还得靠行李箱的拉杆撑住他,他一手放在门上撑着,哭的快没法站住。


他该怎么回答,他配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吗?他配在这之后还能理所当然享受喻文波的爱吗?


他不该问,就不该问。


就应该头也不回的走,离开这,要做坏人就做的彻底,不要真相,不要答案。


可喻文波从背后抱住他的那一刻,王柳羿就知道,他还是他,动摇只需要一秒。


可能是这少年搏动的心脏,可能是他的血温,王柳羿被吻上的时候,就彻底认命。


这所有的走不脱都是宿命,都得认。


喻文波认了,他这顽石一般绝不妥协的命格总得有个死穴,王柳羿是上天给他的这一难,也是九九八十一难。


王柳羿也认了,已经被这剑伤成这样,就干脆沐血成衣,以骨制冠,饮恨成爱,就地加冕。从今往后,所有配不上的我都用命追寻,直到追上,所有等不及的我都等,都还等,永远等。


就互相认下对方的胜利,承认自己的失败。奉彼此为这生唯一的对手,至死不停相爱。


最后相拥到地狱,也分出个胜负。







德杯的冠军来的很突然,但又不突然。这深冬的长安朔雪沧桑古旧,一切像倒退了几千年。


回到酒店,高振宁就像散架了一样瘫到床上。


“筛哥啊——”


“mo?”


刚走进浴室的姜承録从门缝探头往外看,高振宁抓准机会就亲了他一口。


“筛哥今天真厉害!”


“你也厉害。”


“不是,筛哥,我夸你不是为了让你夸我的,你懂吗?”


“?什么呱?”


高振宁揉了揉他的头。“快点洗,我也要洗。”


“你先?”


“你洗吧,我得去楼下找阿水那个逼拿充电宝,回来再洗。”


说着他就出了房间,做电梯到底下一层。


“杰克爱!!还老子充电宝!!”


喻文波开门时似乎有点气喘吁吁,领子也是歪的,门开了一条缝,递出一个充电宝一秒就关上了。


“我艹!!喻文波你……”


“给老子滚!!!!”


算了我不和小逼崽子计较。高振宁拿完充电宝就回楼上,姜承録刚出浴室。高振宁看着湿漉漉的姜承録走过去大摇大摆就搂住人的腰,姜承録侧着脸擦耳朵,高振宁就亲了亲他的嘴唇。


然后又被一把推开。


可也没什么用,高振宁的脸皮不是距离可以突破的。


高振宁这条狗这边一拉灯,喻文波那条狗那边刚结束,天色也刚刚暗下去。


直到这古城的所有灯都熄灭,只有最尽头的一点余火和满天星光,所有人才沉沉入眠。


和这沉沉的雾霭一起,这如血的夕阳一起,和这屹立在此几千年的古城一起入眠。


扬州相思道水慢,直上飞云入秦关。


那旗帜在烈烈风中飘舞起来,梦里都回到那个八百里秦川的年代,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也沉入三千年的历史,壁走飞龙,水行青空,同一个夕阳,同一声战鼓,天尽头烽火一起,万千秦俑活过来。


千年未渡,何暇哀之。王于兴师,修我甲兵。身所立处,莫非王土。目所及处,莫非王臣。


千百年前同一个夕阳下沉眠的烽烟还没散去,秦地埋骨的秦人还在黄河这端遥望,只等他们的王敲响战鼓,再次执戈,鲸吞宇内,横扫八荒,一统四海。


再过千年,风沙一起,秦人归来,今人尤在,就共看这如血夕阳,同袍泽共走,马走八百,车行一千,青锋尚在,缨枪未老。


战鼓不熄,帜旗不倒,只等号令再起,直取龙城。













那些自闭的小可爱们醒一醒/520快乐永远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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